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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應邀去參加一個演講，像他參加了無數的國內外會議一樣尋常。
答應了去給他捧場卻無頭蒼蠅似忙東忙西遲到很久，最後找到會場時，爸爸已經講完回到台下第一排的座位，我躡手躡腳走到他身旁座位坐下，他正整理著文稿，收拾整齊了放進公事包裡，朝我眨眨眼微笑著。
背景是轟隆隆的聽眾準備離場，主辦單位主管前來握手感謝爸爸，我帶著他往會場外走，他沒讓我開車送他，卻上了一部破破的公車，坐在靠窗的座位跟身旁顯然是剛才的聽眾熱烈討論著。公車就這樣慢慢開走了，爸爸仍專注地向身旁的人說明著什麼，沒注意到窗外的我揮著手向他道別。
一轉眼父親離開我們十年了，清晨的滴答雨聲中他回到我的夢境，他的眼神永遠那麼炯炯有神、微笑如此溫暖誠摯，讓我醒來時清晰感受著父親幾分鐘前仍在身邊的溫度。

 

還沒開始書寫就淚流不止，我很想念你，爸爸...

每天我們身旁發生種種事件：台海關係的、法律的、歐美社會的...　你離開我們三年了，每次我看到這樣的新聞仍然激動得馬上要拿起電話，希望讓你知道跟你分享，就像小時候在學校贏了球賽巴不得趕快衝回家告訴媽媽告訴你，然後看到你開懷大笑不停稱讚我。　這樣的衝動一點沒有因為你的離去而消褪，只是傻傻地忽然想起，喔我們微笑的爸爸早已走了... 然後默默拿出你的相片端詳好一會兒，非常失落非常想念非常無助，我從小奔去擁抱的大樹再也不在了。  我不知道自此奔向誰與誰分享向誰炫耀...

你退休後努力完成的自傳直到今天我都還沒看過一遍。　媽媽說您很多同事或老朋友都是涕泗縱橫讀完的，我當然知道在那樣艱困的年代裡，您是身旁所有人的驕傲與仰望，但是媽媽嘆氣告訴我四五百頁裡大概只提到她不超過十句話，我生氣得從此不願意讀您的豐功偉業。　　但是媽媽是更偉大更無私的，我清楚記得她戴著老花眼鏡的背影一個人給您一行一行地校對，她的心裡是更深的驕傲與滿足，媽媽知道她是你沒日沒夜拼命工作最大的動力，總是安靜地守候在一旁陪著您寫幾百頁的判決書。　我很羨慕您，我每天一個人做晚餐一個人洗碗一個人看書之後就寢第二天一早一個人安安靜靜關上門去上班。　您當然知道我的閱讀其實只是排遣自己安慰自己平靜自己的傻方法。這是您教我的。　　我很想念您，爸爸。

有一天在媽媽的浴室裡看到您用過的一把短短的梳子，我仔細看了看，上面有一根細小的頭髮，是爸爸的頭髮嗎？我立刻陷入無比的悲傷中。　環顧室內，沒有絲毫跡象您已經離開我們了，媽媽在廚房低著頭洗菜，電視輕聲播報著新聞，窗外是炙熱的陽光和嘶吼的蟬聲，彷彿您只是在一個周末的早晨到附近公園打拳去了，我們在等著你回來準備開飯了。　

我翻開桌上余秋雨的山居筆記，書中處處是您的勾註及感嘆，那麼豐沛的情緒與對家國的熱愛，讓我們短淺的生活顯得自私而卑微。難怪從前得了文學獎我興沖沖也憂心忡忡地讓你看我的作品時，您皺著眉說了聲看不懂... 我當然了解您巨人般的心靈與高度，但是我只是您寵愛的長子，渴望的不是您拿了放大鏡的檢視而是您傻呵呵的讚許。與擁抱。

轉眼您離開我們三年了，我從您一向不以為然的金融界到了另一個產業歷練，大概是來自於您的活潑天性，現在的新職務讓我每天充滿靈感與自信心。每天我像個小孩子似地興高采烈地下班，歸途中卻想不出任何一個人能分享我的收穫與喜悅，低著頭回到住處煮一碗沮喪的麵安安靜靜吃了洗好碗看三個小時的書然後關燈。每天都是這樣。　我很想念您，爸爸，我很愛您。

Dad and I (Summer 1974)

(1985-3-12 日記)

想起小時候，與爸媽弟弟在新竹南寮海水浴場的陰天裡散步。他們走在浪中踩水玩著，我執意不肯脫鞋，祇得獨自枯守在岸邊。

遠方陰沉昏暗的低雲；四圍沒有遊人，祇是安靜的沙灘與浪濤單調的拍岸聲，一波波響在記憶的深處……

十三年後，爸調到澎湖。

我在二月的冬日裡去陪他小住。

臨行那天，氣候始好轉些：有薄薄的陽光及溫度。我們驅車至林投公園的海岸，也是一樣的南寮般安靜的沙灘與洶湧的海濤，天空很是長遠睛藍……

爸爸在身後，看著我站在岩石上欣賞風景，並且感歎。我知道。

那是我此生最最親愛父親的五日。

但四年前的記憶彷彿已是泛黃的塵封舊事了……

(2010-9-18 日記)

父親肝昏迷彌留的時候心跳一路下滑

彷彿燃燒到最後一丁點的蠟燭忽明忽暗般閃爍著殘存的溫度

他病痛時一向不是個堅強的鬥士

很脆弱很容易像個孩子似的流淚

擔心父親驚懼前方幽冥不清的路

我輕輕擁抱著他的頭他的臉在我懷裡

不停哼著「念故鄉」的旋律

一遍一遍地哼著

一遍一遍地哼著。

心跳最後逐漸停止了

父親平和放心地熟睡了...

我仍然摟著他一遍遍哼著

很久很久。

身後的媽媽和弟弟安靜啜泣著，護士們絲毫不敢驚擾我倆

就如同父親當年哼著兒歌抱著剛出生的我哄著我入睡一般...

 

爸爸。

轉眼秋涼
大屯山麓芒花飜飛 
峯迴路轉的山路上
有時平順
有時坑洞的路況
多麼像我們的一生
充滿著恆常不變的可變性

明     己巳寒露 (31-10-1989) 

這幾天特別忙，睡眠品質很差，昨晚回到住處七點半矇頭就睡。

夢見爸爸。
我跟他坐在似乎是他的房間藤椅上，他正呼呼吃著麵，我看著旁邊桌上一本他臨摹了裝訂好的書法本子，嗯嗯真的是很剽悍自信的字跡，我笑笑著回頭看看爸爸，他正低著頭抹去一小塊不慎掉到身上的食物哩，嘿嘿...

書房裡很安靜清爽的感覺但空間不是很大，我環顧著四周整面牆的書櫃，突然窗外劈啪作響，豆大雨滴拍打在窗上，好大的雨勢哪...

起身看看窗外雨景，就這麼醒了...

那時刻是深夜裡，心裡想著這夢境我一定不能忘記，起床了要趕緊告訴你：爸爸很好，他過得很好，他仍在看書、練習書法、關注著我們...

足足睡了十三小時，醒來了想到夢境裡他的微笑仍讓我淚流滿面。